掌柜弯着腰,在自己的衣柜里翻了半天,时不时扔出来一件。重六便赶紧跑过去力求在衣服落地前接住,恍然有种在耍杂技接盘子的错觉。

    “嗯,先这么多,让我看看。”掌柜把重六怀里抱着的一大坨衣服一件一件抖搂开,平铺在一张湘妃塌上,然后便开始拿眼睛细细打量重六周身上下,仿佛连一根头发丝儿、鼻子旁边的一颗痣都值得细细研究。

    重六忽然明白了那些漂亮的闺秀走在路上被一众不知收敛的男人们猛看一通的不自在和羞涩……

    “嗯……你皮肤倒是十分白净,色调偏暖黄,眼睛不小且明亮,大概是春季明亮新鲜的色彩更适合你。可是你平日里总是穿着颜色暗淡的褐色、青蓝色一类,所以埋没了你自身的特点。”掌柜头头是道地品评着。

    重六道,“东家……我一个穷跑堂,有的穿就不错了,哪有那么多讲究。”

    掌柜瞟了他一眼,“怎么,嫌我给你的工钱少了?”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重六头摇得如拨浪鼓,“这儿的工钱已经比别的客栈多出一半了,您简直是我打工这么多年遇到的最大方的东家!”

    “行了,马屁拍的倒是挺顺。”东家心情很好一般笑起来,从塌上捡起几件颜色鲜亮的衣服,递给重六,“去换上我看看。”

    重六小心脏砰砰乱跳,“现在就要换上啊……”

    “当然是现在换上,难不成等过年吗?去我屋里吧。”

    重六只好进到掌柜的卧房里。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来。掌柜的卧房里倒是没有堆着外面那么多的东西,但是摆设家具也不少,且都是极为精致繁复的款式。有几件做工精美的鹤氅被撑开了挂在架子上。墙上挂着几幅工笔画,只是画的东西都有点奇怪。那几幅花卉的样子重六在现实生活中都没有见过,厚实的花瓣有种肉质的厚重感;还有些花上布满眼睛一样的花纹,看上去有点渗人。

    另外一些画上则仿佛是一些像山海经这样的书籍里才会出现的怪兽,只是和一般人想象的怪兽比起来,要更加诡异扭曲一些。有一副上画的仿佛是一个树墩子,只是它的树根是很多条章鱼般的触角,它头顶也长出数不清的黑压压的手臂,而在树身上则布满仿佛是嘴又有点像是眼睛的开口。还有一幅画上画着一个用袖子遮着脸的女人,只是她一半的身体好像是融化的蜡,黏答答地拖在地上。

    但除了这些,也还有一些看上去比较正常的人物肖像,有男也有女,身上衣服式样却都不太像是近年的风格。

    重六好奇地左顾右看着,转进了那道纺纱图屏风后面开始换衣服。他先穿上了一件杏黄色的圆领衫,那丝滑的料子、精细的刺绣,摸在指尖舒服的不得了。重六穿戴好了,自己先对着旁边一面铜镜子照了照,惊讶地发现自己竟也有了几分豪门贵公子的精气神,身量都显得更加高挑了似的。

    他兴奋地跑出去给掌柜看,掌柜弯起眼睛微笑着,却摸着下巴说,“还不错,再去试试那件浅蓝色的。”

    重六于是又回去一番折腾,自己还对着镜子摆了几个文人墨客吟诵诗句的造型。然而掌柜还是让他继续去换。如此几次三番,重六简直要觉得掌柜不是在帮他挑衣服,而是在单纯觉得打扮一个平日粗衣布鞋的跑堂好玩而已,就像小女孩喜欢给娃娃换衣服那样……

    直到他换上了那件荷茎绿色的交领袍出去,掌柜才眉开眼笑,露出了满意的表情,“嗯,不错,好看。”

    重六擦了擦额头上累出的汗,几乎要谢天谢地。掌柜又从刚才的塌上拎起一条松叶色的腰带,径直走过来站在重六面前,吩咐道,“抬手。”

    重六心想掌柜不会是要亲自给他系腰带吧……心里又觉得怎么可能呢?